第101章 争龙之受肯定 (第2/2页)
……
光大元年,九月
徐度、杨文通等率军星夜兼程,由岭路袭击湘州,轻易破城,尽获华皎所留军士家属。
“胡闹!”
徐度看了报捷的军报,气愤地扔在地上,重重一掌击在桌上。
“无计破敌也就罢了,居然拿敢战军士的性命作为消耗。这种下三滥的计策,淳于量、吴明彻居然也会采纳!”
侯胜北拾起军报,读道:
“量、明彻募军中小舰,令先出当西军大舰受其拍;西军诸舰发拍皆尽。然后量、明彻以大舰拍之,西军舰皆碎,没于中流。西军又以舰载薪,因风纵火。俄而风转自焚,西军大败。”
短短几行字,侯胜北彷佛看到了铺满大江之上的碎木残橹。
士气高昂,乘坐小船充满勇气出战的我军将士,在敌军大舰一轮轮的凶狠攻击之下,被碾压倾覆,被砸得粉碎。
先锋勇士的尸体和残肢,把江面染上了一抹血红。
而我军跟在其后的大舰,此时再趾高气昂地驶出,用炮石拍杆攻击无力还击的敌舰,耀武扬威地宣告胜利。
这场胜利,是何等的无耻。
徐度怒气勃发:“我等壮士临阵,可信者唯三而已:手中军器、身边同袍、将帅指挥。”
“用数千勇敢之士的性命为炮灰,换来一场决战的胜利,却失去了军中最为基础的信任,将来谁还敢请缨担任这种先锋!?”
“伱这小辈都懂的事情,有些人活了一辈子就是不能理解。虽说兵不厌诈,但是对自家弟兄总要有条底线啊……咳咳。”
徐度一口气喘不过来,咳了起来。
“他们可能觉得结果可以掩盖一切,哪怕再卑鄙的胜利也是胜利。”
徐度又读了一遍军报,语气中带着无奈和悲哀:“我时日已然无多,将来军中就是这等小人的天下了。”
“从主公起兵之时的新鲜壮烈,变为腐朽沉闷,进而无耻卑鄙,这样的军队……咳咳。”
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喘息着嘶声道:“你还年轻,不要被他们同化污染了啊!”
侯胜北默默点头,这不仅是徐度,要是阿父健在,一定也是如此希望的。
不对,如果阿父还在,他绝不会允许军中变成这样的。
须知赳赳武夫,才是国之干城啊。
他无言地递上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,占领湘州后,北上攻取巴陵,形成前后夹击之势。广发箭书檄文,动摇敌军士气,然后决战。
这本该是一场更为堂堂正正的胜利的。
徐度将这份计划翻过,覆在案头,长叹一声。
……
武州都督陆子隆此时也出兵前来会合,徐度的军势更盛。
华皎与戴僧朔乘坐单舸逃走,过巴陵,不敢登岸,径奔江陵。
北周卫国公宇文直亦收拢败军,退归江陵。
追究此战败北的原因,宇文直弹劾权景宣骄傲恣纵,兼纳贿货,指麾节度,朝出夕改,所以将士愤怒,莫肯用命,欲绳之以军法。
权景宣乃太祖旧臣,之前东征有功,朝廷不忍加罪,遣使就军赦免。
宇文直年轻气盛,觉得丢不了这个面子,归罪于后梁的柱国殷亮。
梁主萧岿知其冤枉,然而作为附庸,不敢违背上国之命,只得诛杀殷亮。
陈郡长平殷氏。
至此,大江南岸只剩郢州城下的元定一支孤军。
江面被南朝舟师隔断,没有船舰接应过江,程灵洗和程文季率军在后衔尾追击。
这位北魏皇族后裔、大将军元定进退无路,但是勇气不减,斫竹开径,且战且走。
不愧是二十多年前邙山一战中,杀入东魏军长枪丛中,夺矛陷阵的猛将。
元定一路撤至巴陵,城池已为徐度军所攻克,再无退路。
“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支北周军?”
徐度问侯胜北。
“北周军战力尚存。兵法云,归师勿遏,围师必阙,穷寇勿迫。当使纵去,以计取之。”
“计从何出?”
“可以伪与结盟,许之还国。待其解仗渡江之际,一举擒之。”
王僧辩给船赚宋子仙,还有之前阿父给贺若敦船让其退走,都是现成可抄的作业。
就看元定上不上钩了,此计不成,包围攻打便是。
“哦?违约就不卑鄙了么?”
侯胜北昂然道:“将帅之责,在其一身。若是违约能少流我军一人之血,这卑鄙无信的罪名,由我当之,又有何妨?”
“好个当之呀,侯安都有个好儿子啊。”
徐度终于忍不住感叹:“本次作战,老夫数次考较于你。”
他一一历数。
眼光超出了军争本身,不限于一城一地一战得失,诚然不易。
一路行军扎营,攻城作战,中规中矩,可见起于行伍,积累扎实。
更难得的是明白军队基础为何,不至于不顾底线,不择手段。
然而毫不迂腐,敢于用诈,能够坚守本心毫不动摇。
“我儿徐敬成就远不如你了。以后你多多提契他吧。”
侯胜北逊谢不敢,他一个啥都不是的白身,谁提携谁啊。
这场平叛战役本身平淡无奇,但是能够受到阿父同僚的肯定,却是让侯胜北颇为欣喜。
……
徐度遣使与元定交涉。
一开始元定怀疑其中必有诡诈,欲力战死之。而长史长孙隆及诸将等多劝元定媾和,于是同意与徐度等刑牲歃血盟誓。
元定解除武装渡河之际,南朝军队突然发起攻击,尽俘其众,得马四千匹,擒元定。
后梁大将军李广,打马而逃,却被一快捷如奔马之人赶上拿下。
二名重要俘虏送诣丹阳。
数月后,元定愤恚而死。
一场近二十万人的四方大战就此落幕,起兵至分出胜负,不过四个月。
华皎党羽,曹庆、钱明、潘智虔、鲁闲、席慧略等四十余人伏诛。
岳阳太守章昭裕,章昭达之弟;桂阳太守曹宣,高祖旧臣;衡阳内史任忠,尝有密报;河东太守刘广业为刘广德之弟,此四人得以获免。
……
大军回师还朝,凯旋而归。
看看离建康不远,一日扎下营寨,侯胜北被徐度叫去。
“来,和老夫赌上一把。”
侯胜北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,徐度在说啥,军中赌博?
虽然早先听阿父说你嗜酒好博,可现在老将军你好歹是我朝的军部首席,这么做影响不好吧。(注5)
徐度拿出了五个骰子,看样子他是认真的。
樗蒲之戏,早而有之。
这五个骰子称为五木,上黑下白,悉为两面,一面涂黑画犊,一面涂白画雉。
本来还有棋盘,设两关,执六马,分子三百六十。
彼此轮流投掷五木,按照结果的行动步数,移动六马依次抵达敌关,有如军阵冲杀。
如今嫌此玩法麻烦,就以掷骰结果比较大小,以定胜负。
全黑者为卢,其采十六。
二雉三黑为雉,其采十四。
二犊三白为犊,其采十。
全白为白,其采八。
此四者为贵采。
开为十二,塞为十一,塔为五,秃为四,撅为三,枭为二,六者杂采。(注6)
“你先掷。”
听徐度这么说,侯胜北无言拿起五木,连掷十把,把把都是卢。
毛喜训练他时,也曾被惊住,这小子手法绝妙,运气之好,堪称赌神。
徐度也不掷了,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:“为将者,不惟有勇武智谋,运气也是极重要的一面。看来你确实得了天命庇佑。”
“为了我朝未来,老夫的确也该做一些事情了。”
徐度自言自语说完,猛然睁眼,就和出征那时一样,须发贲张,神情激愤。
“二十年后,等到你成为军部重镇之时,莫忘了还我军本来面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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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地名对照》
白螺:今监利县东南八十四里白螺镇
夏口:今武汉市黄鹄山(蛇山)东北
沌口:今武汉市汉阳区西南,即古沌水入长江之口